2014年1月21日 星期二

癌戰


當我日復一日,迷失於這無止盡的白色長廊,我也就像一隻倉鼠,在牠的巨輪裡飛奔;我也就像那隻闖入室內的鴿子,雖然失去了自由,但後來也就習慣了。因為天空其實,不比屋頂更大。在許多一模一樣的門上,懸掛著不同的名牌,以功能來表達自我,就像我們也學會了,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頭銜。在每一扇門裡,都有劊子手和機器人,每天、每天,他們說著一樣的話,有些甚至還能保持微笑,這很可怕,我寧願他們面無表情。
長廊裡人潮洶湧,他們大多像我一樣,沉默,不過度哀傷。有些坐在輪椅上,讓看護推動著。有些則孤獨一人,陪伴他的只有點滴瓶和點滴架。他們穿著囚服,跛行,在有限的空間裡,來回踱步,曬太陽。眼神大多望著地面,或者葉子上的灰塵。人人都在忍耐,極限早已超出想像。於是人們開始想像許多,沒有極限的事物。
在這些人的臉上,有時我看見一種深刻的平靜,和外面街上的人們不一樣。我們知道自己屬於悲傷的一群,雖然悲傷還看不到盡頭,但是我們知道,在外面的悲傷,也沒有更好。在外面的孤獨,比這裡更可怕。
毫無疑問的,這是一條捷徑。不止因為病距離死亡最近,而是在一切的體驗之中,病是最準確的、最有效的,病帶領我們,將過去的經歷遠遠拋開。差不多可以說,這就是人世間唯一的一條路,好讓我們,重新做人。
因為病,我們群聚於此,像是進入一種永恆。在苦澀和痛楚中,一束光從窗口進來,穿過無止盡的長廊,照亮了我們,燃燒了我們。讓我們突然想起,那些被拋棄在外的事物。此刻,它們的珍貴性變得可疑。連帶的也讓我們懷疑起,此時此刻,呆坐在這裡的我,究竟有什麼道理?
心存懷疑的人們露出苦笑,有些忍不住大笑,大笑,直到把眼淚都逼出來……不過沒關係,在這裡,任何行徑都可以被原諒。因為我們是病人。只要我們能細心養病,給病打針吃藥,給病吃最滋補的,直到有一天,把病養大,甚至,把病養得比我們更大,那時,病就可以代替我們,活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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